两封信
两封信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获得了如下两封信件。两封信都是付过邮资寄给警察署长的,一封是今年二月中旬发出的,另一封则是三月上旬发出的。将这两封信件公之于世的原因,览信之后便可知晓。
第一封信
警察署长阁下:
首先,请阁下相信我正派的为人。我可以向所有的神圣起誓,做出自己的保证。请您相信,我的精神并无异常。否则,我将此信呈于阁下便完全没有意义。但我因为何等苦恼,非要发出这封长信呢?
阁下,写信之时,我也曾犹豫不定。为什么呢?因为要将此信写出来,我就必须将自己全家的秘密暴露在阁下面前。那当然会大大损害我的名誉。可是不写呢,我又强烈地感觉到,每一分钟的存在都是痛苦不堪的。我终于毅然决然下定了决心。
在无奈的急迫感觉中,我写了这封信。您该不会不予理睬,把我当作疯子吧?我再次向您提出请求,请相信我是一个正派的人。百忙之中,请您务必阅读此信。因为这关系到我和我妻子的名誉。
阁下公务繁忙,阅读这样絮絮叨叨的来倍,肯定烦不胜烦。然而阁下唯有了解了信中描述的事实性质,才能相信我的正派为人。不然的话,您凭什么来认证那般超越自然的事实真相呢?又怎会认可那种创造性精力的奇怪作用呢?我恭请阁下留意于此。这个事实,也增添了一种奇异的性质。所以我死乞白赖地提出如上请求。也许无论怎样写,都避免不了无尽的毁谤。但却证实了我的精神状况是正常的。同时有人认为,这样的事实并非古往今来绝无仅有。我的信件,对于了解如上观点具有相应的必要性。
历史上最为著名的实例之一,恐怕正是叶卡捷琳娜女皇现象。此外更加著名的例证,则是所谓歌德现象。以上皆为脍炙人口的事例,不再赘述。我只想尽可能简略地通过两三件权威实例,说明那件神秘事实的性质。首先,咱们从Dr Werner的实例入手。依据他的说法,路得维希堡的宝石商人 Ratzel,一天夜里转过一个街角,突然间撞上一个男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没过多久,那个男人帮助一位樵夫砍伐橡树,结果被大树压死了。与此相似者,尚有罗斯托克(德国地名)数学教授Becker (贝克)的实例。说的是一天夜里,五六个乞丐朋友发生了有关神学的争论,必须找到一本文书引以为证。于是一个乞丐潜入了数学教授的书斋。在数学教授每天落座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正在读书。乞丐惊诧地隔着那人的肩头瞥了一眼。是《圣经》?人物的右手指点着这样一段:“快去准备你的墓葬吧。你的死期将至。”乞丐返回朋友们的居室,对大家说了自己的坏消息。果然不出所言,翌日下午六时,乞丐静静地离开了人世。
如此看来,Doppelgaenger[1]的出现预告了死亡。但亦未必如此。Dr. Werner又这样记录道,一位称作迪莱尼斯夫人的女性带着自己六岁的儿子和小姑,看见了身着黑衣的第二个她。然而事后,却没有发生任何变故。这种现象,也是映入第三者眼中的一个实例。此外, Stilling (斯蒂林)教授提出了魏玛官吏特里普林的实例以及他所熟悉的 M 夫人的实例等,也都属于相同的类型。
进而言之,倘若追寻第三者眼前现身的离魂者(指容貌酷似者),就会了解到此般现象的司空见惯。听说Dr Werner自己也曾发现,其女仆具有双重性人格。其次,伍尔姆的高等法院院长 Flizer(弗雷泽)提出了一个确切的证明,他说自己的一位官吏朋友,曾在自己的书斋里看见了远在哥廷根的儿子。此外,《幽灵性质探究》的作者提出的实例是,卡姆巴兰德之克格林顿教会区,一名七岁的少女发现了父亲的二重性人格;《自然阴暗面》的作者举出的实例则是,一名科学家兼艺术家H在1792年3月12日夜晚,发现了其叔父的二重性人格。诸如此类的例证,真是数不胜数。
诚惶诚恐,列举出以上实例,浪费了阁下的宝贵时间。谨望阁下告诉我,您并不怀疑那些事实。或许,您认为我的说法捕风捉影,是全然没有根据的一派胡言。其实我也为自己的“失魂者”之说痛苦不堪。这正是我向阁下提出请求的一个原因。
我描写到,自己亦曾有过“失魂者”的体验。详细说来,其实是我和我妻子的“失魂者”,我是佐佐木信一郎,家住本区××町××巷××号,年龄三十五岁,毕业于东京帝国文科大学哲学系,职业是私立 ××大学伦理学和英语专业教师。妻子名叫总子,四年前与我结婚,现年二十七岁,尚无子女。这里,我特别提请阁下注意的是,我妻子有点气质性的歇斯底里。这种情况在我们结婚前后,曾经异常严重。那段时间,她竟无法和我进行语言上的沟通,沉浸于极度的抑郁状态之中。不过近年以来很少发作,脾性也较以前开朗得多。去年秋天开始,她的精神状况又出现了很不稳定的状态。近期则时常出现过激的言语和动作,令我十分痛苦。您或许要问,干吗老讲妻子的歇斯底里呢?原因在于,那与我自己对于此般奇怪现象的一个阐释有关。关于这个阐释,将在之后的描述中细细道来。
述及我和我妻子的“失魂者”事实,究竟是怎样一种状况呢?说起来,那般现象大致发生了三次。现在,就以我的日记为参照,尽量准确地向诸位一一描述。
第一次发生在去年的十一月七日,时间大约是晚上九点或九点三十分。当天,我和妻子一同参加了有乐座的慈善演艺会。坦白地说,演艺会的入场券是朋友让与我的。他们夫妇有事去不了,便十分友善地将戏票转让给我。关于演艺会,本无必要啰里啰嗦。其实我向来对音乐、舞蹈没有兴趣,只是为了妻子才勉强同行。所以多半节目只是徒然地增加了我的倦怠或疲惫。所以,即便要说演艺会,我也没有足够的材料。在我的记忆之中,幕间休息之前是一段有关宽永御前竞赛的讲谈。当时我就思量,从自己内心里讲,自然期待着获得某种异常的收获,然而这种悬念会否伴着宽永御前的“讲谈”一扫而空呢?
幕间休息,我们来到走廊里。我将妻子独自留在那边,白已去厕所解小手。这种时候的狭窄过廊里,自然挤满了人,转个身都是困难的。解完手,我从人缝里挤回来。弧形的过廊绵延至正门。正如我所期待的,我的视线落在了妻子的身影之上。她倚着对面的过廊墙壁,站在明亮耀眼的灯光中,腼腆的目光低垂。她静静地站着,脸庞侧向着我,并无奇异之处。然而,偶然间一种超越了人的意志力的玄妙感觉袭击了我。我的视线似乎感觉到,妻子身旁一个背对的男人正在警惕着我。这是一个令人恐惧的瞬间。我的视觉乃至我理性的主权几乎同时粉碎了。
阁下,当时正是通过了那个男人,我才认识了自身。
第二个我和第一个我穿着同样的外衣,也和第一个我穿着同样的裙裤,甚至和第一个我的姿势都全然如一。如果他转过脸来,他的相貌或许也跟我一模一样?我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当时的心理感受。我的周围人头攒动。头顶上许多电灯泡,放射出白昼一样的光亮。不妨说,在我的前后左右充斥了各种神秘的、难以并存的条件。实际上,在这样的一种外界之中,我突然放大地看到了“自我”存在之外的别样存在。我因此而震惊不已。我的恐怖也益趋强烈。要不是当时妻子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或许要大声地喊叫起来,将周围的注意力吸引到奇怪的幻影这边。
幸运的是,妻子的视线和我的视线碰在了一起。几乎与此同时,第二个我以极快的速度在我眼前消失了,宛若龟裂的玻璃一般。我像一个梦游病患者,恍恍惚惚地走近妻子身边。然而妻子并没有看见“第二个我”呀。我走到她的身边时,她用往常一样的语调说,“好长时间呀。”然后看着我的脸,露出担心的神态问,“怎么了?”我当时一定是面如土色。我擦擦脸上的冷汗,一时拿不定主意。方才看到的超自然现象,要不要向妻子说明呢?看着妻子那副担心的模样,我真的无法挑明真相。当时我就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妻子跟着我那样担忧。关于“第二自我”的一切,必须要只字不漏。
阁下您想,要是妻子不爱我或者我不爱妻子,怎会下不了那般决心呢?我可以在这里断言,我们夫妻直至今日,一直都是相亲相爱的。可是外人却不以为然。阁下,那些人认为我的妻子是不爱我的。简直令人感觉恐怖,感觉耻辱。对我而言,否定了我对妻子的爱,则是无法形容的屈辱。外人真是得寸进尺,他们又开始怀疑妻子的贞操。
我的情绪激昂,我的叙述不知不觉地离了题。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沉浸在一种不安的感觉之中。恰如前述实例所示,离魂者的出现常常预告了当事者的死期。然而在这种不安之中,大约一个月的光景却平安无事。就这样一年过去了。我当然不会忘记“第二个我”。随着日月的推移,我的恐怖和不安渐渐淡化了一些。不,实际上,有时我统统以幻觉的名义加以解释。
于是,那“第二自我”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仿佛在惩戒我的疏忽或大意。
那是元月十七日发生的事情,时值周四正午时分。那天我在学校里上班,突然一位故交来访,下午正好没课,便一同离开了学校,去往骏河台下的一家酒馆用餐。骏河台下是个热闹地方,十字路口附近有一挂大钟。走下电车的时候,我无意间看了一眼大钟,时针正指在十二点十五分。当时的我望着那挂大钟,总觉得有一种恐惧的感觉。天上下着雪,天空是铅色的,大钟的白色基盘在那般背景下纹丝不动。或许,这也是一种前兆?我在这突然袭来的恐惧心情下,眼望着大钟的目光无意间又落在相隔一条电车轨道的中西屋前停车场。我看见,在那里的赤色柱子前,我和我的妻子肩并着肩,亲密地相拥而立。
妻子身着黑色大衣,围着一条烤茶色的丝织围巾,我则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戴着一顶黑色的昵帽。妻子似乎正跟“第二个我”说话。阁下,那天的我——所谓“第一个我”恰恰穿着灰色的大衣,戴着黑色的昵帽。当时的我望着两个幻影,眼里充满了极端的恐怖。我的心中燃烧着憎恶的烈焰。尤其是,当我看见妻子的目光带着妩媚投向“第二个我”时——啊!那简直是一场噩梦!我已没有勇气再现当时自己的奇怪位置。我下意识地抓住了朋友的胳膊,神情恍惚地呆立于路旁。此时,外壕线的电车由骏河台方向飞驰而下,发着喧嚣的轰鸣,在我眼前一晃而过。那真是一种神明的冥助啊!当时,我和我的朋友正想穿过外壕线的铁轨。
转瞬之间,电车在我们面前飞驰而过。而后挡住我们视线的,便是中西屋前的那根赤柱。在电车遮挡的一瞬之间,两个幻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朋友的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我的脸上则是尴尬的笑容,一面催促着朋友大步离去。后来,那位朋友放风说我患了精神病。根据我那当时的异常表现,那样说也是理所当然。然而,倘若将我患病的原因归罪于妻子的不忠,则是对我的一大侮辱。最近我已致函那位朋友,与之绝交。
我忙于此般事实的记述。但却并未证明,当时的妻子只是妻子的幻影。那时,时值正午前后,妻子的确不曾外出。妻子正是这样说的,家里使唤的女佣也做了证明。再说,妻子日前患了头疼的毛病,精神抑郁,怎么会突然跑到外面去呢?这样看来,当时映入眼帘的妻子,一定是一个幻影。当我询问妻子那时是否外出时,妻子瞪大了眼睛断然否定。妻子的那般表情,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倘若真如世人所言,妻子她欺骗了我,那么她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无辜的表情呀。
毫无疑问,我在相信存有自己的“第二自我”之前,对自己的精神状态也是持有怀疑的。然而实际上,我的头脑没有丝毫的混乱。我睡眠正常,学习也没有问题。当然第二次见到了“第二自我”以后,我动辄受到惊吓,这是遭遇奇异现象的结果,而绝对不是原因。因为此时我必须相信,在“自我”存在之外尚有另外的一个存在。
当时,我仍旧没有把幻影之事告诉妻子。倘若命运许可,或许直到今天,我也不会把那事实说将出来。可是“第二自我”异常地执拗,他又第三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此事发生在上个周二,也就是二月十三日下午七点前后。当时,我的感觉非常窘迫,似乎非得向妻子挑明一切。无奈,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减轻我们的不幸。唉,算了,还是以后再告诉她吧。
那天轮我值班。下课后不久,我就感觉到强烈的胃部痉挛,遵照医生的忠告,我匆忙坐车返回了家中。午间开始的降雨伴着狂风,等我赶到家门附近时,大雨似飘泼一般。我急急忙忙付了车费,冒雨奔向家门口。门上的木格子,像往日一样里面上了插销。那插销是可以从外面打开的。我便打开格子门,进了屋。也许外面的雨声太大,开门的声音竟然无人听见。里面不见一个人。我脱了鞋子,将昵帽和大衣挂在衣钩上,便由门口走到隔着一个房间的书斋前,然后拉开了隔扇门。我有一个习惯,在去茶室之前,总要将装有教科书之类物品的提包放在书斋里。
可是这时,突然一个意外的情景出现在我的眼前。北向窗前的书桌、桌前的转椅和周围的书架,自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横在眼前的书桌旁边站着的女人,还有坐在转椅上的男人,到底是谁呢?阁下,当时我与我的幻象以及妻子的幻象,真的是近在咫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恐怖印象。我站在门槛边上,从侧面俯视着并立桌前的两人面容。窗外的冷光照射在他们脸上,使两人的脸部明暗分明。他们面前悬有一盏黄色丝绸灯罩的电灯,闪耀着我的眼前一片昏暗。这真是天大的讥讽。他们竟然在翻阅我记录了那般奇怪现象的日记!我看见了桌上那本书的形状,立刻就辨认出来。
我是在无意之中看到了这般景象。在我的记忆之中,几乎同时,我发出了尖利的叫喊声。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我怎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我还记得,喊过之后,两个幻影同时转过头来望着我。倘若他们不是幻影,我就可以问我妻子,当时的我是怎样的一付模样。然而,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当时给我留下确切记忆的,只是一种强烈的晕眩之感。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妻子听到声响,惊慌地从茶室跑了出来。与此同时,那该死的幻影也消去无踪。妻子帮我躺在了书斋里,又紧忙将冰袋放在我的额上。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光景,我恢复了知觉。妻子见我醒转过来,突然间地失声痛哭。妻子说,我近期的言语行为令她难以理解。“你是在怀疑着什么,对不?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明白呢?”妻子这样责怪道。阁下知道,世人是在怀疑妻子的贞操呀。当时,我已经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也许这种令人惧怕的传言,也刮到了妻子的耳中。我感觉到妻子的话音在颤抖,她是担心我也怀疑着她。妻子似乎感到,我的任何异常行为或言语,都是因为那般怀疑。我若继续沉默下去,唯有令妻子徒然地遭受折磨。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转向妻子,防止冰袋掉落下来。我低声对妻子说:“原谅我,我是有事瞒了你。”我一五一十地将幻影者的三次现身说了出来。然后,我又一本正经地对妻子强调说:“有人在传说,说是看见我的幻影和你的幻影在幽会,那纯属捏造。我对你是绝对信任的。你也要绝对相信我。”妻子毕竟一弱女子,成为众矢之的,令她感到痛苦异常。或许,幻影者现象是极端异常的,谁都无法解答此类难题。打那之后,妻子总在我的枕边嘤嘤哭泣。
我只有一点一滴地向妻子解说。我利用前述种种实例,说到幻影者存在的可能性以及其他种种情况。阁下,您知道么?像我妻子这种具有歇斯底里禀性的女人,特别容易发生此等奇怪的现象。相似的例证不胜枚举。例如索姆纳比尔笔下著名的Auguste Muller等,就时常显示出这样的二重性人格。不过,或许有人要提出非议,认为此等情况下出现的幻影者与我妻子的情况不同。因为前者的依据是梦游病患者的意志;我的妻子却全然没有那般意志。退而言之,即便那样的状况可以解释妻子的二重性人格,或许也会产生另外的疑问而无法解释自己的二重性人格。这些问题,原本并不复杂,并不像它的解释一样地令人困窘。为什么呢?因为无可置疑的事实在于,时常有人具有揭示他人二重性人格的特异能力。据说弗郎兹·冯·巴蒂尔在致 Dr. Werner的信中提到,埃卡鲁茨哈兹恩临死之前曾经坦言,自己有揭示他人二重性人格的能力。如此看来,第二个疑问也与第一个疑问相同,关联于妻子是否具有前述意志。然而意志的有无,也是异常难以确定的呀。当然,妻子是无意显现为幻影者的。对于我,她显然时时惦记在心。或者说,她始终怀有的一个愿望便是与我同行。这里值得思考的问题,在于具有妻子这般天性的人常会引致相同的结果——意识幻影者的出现。至少,我自己有了类似的体验。况且像我妻子这样的,尚可举出三、两实例。
我对妻子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我竭力安慰妻子。妻子总算满意了我的解释。她直盯盯地望着我的脸,泪眼汪汪地说道:“对不起。”
阁下,以上便是我历经二重性人格的大致经过。在此之前,作为我和我妻子之间的一个秘密,从未向任何人泄露。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有人竟公然地开始嘲笑我们,也有人问我妻子表示出憎恨,甚至编出了讥讽妻子品行不端的歌谣,边走边唱路过我的家门口。面对这种情况,我哪里还能沉默不语呢?
然而之所以向阁下倾诉此般冤屈,并不纯粹因为我们夫妇遭受了没有理由的屈辱。原因还在于,倘若我们忍受了那般屈辱,妻子的歇斯底里倾向会益趋严重。或许,这种倾向与幻影者的出现频度是密切相关的。那样的话,世人对于妻子贞操的怀疑,也将越发加剧。我不知如何摆脱这般窘境。
阁下,我处于极端困窘的状况之中,唯有仰赖阁下的庇护。这是我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活路。请您相信我的陈述,并对受到世人残酷迫害的我等夫妻表示同情。您看,我的一个同僚竟然跑到我们面前,絮絮叨叨地大声描述报上的通奸新闻。我的一个前辈给我来信,冷嘲热讽了妻子的不端行为,并劝我与之离婚。我的学生也是一样,不仅不好好听我讲课,还在我的教室黑板上画出了我和妻子的漫画,下面写着“美丽又可爱”。以上实例,都是与我或多或少有些关联的人。近来,一些素不相识的人,也常常对着我们施予意外的侮辱。有人发来匿名的明信片,将妻子比作禽兽。也有人在我家的黑墙上画画、写字,那般手段比学生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有大胆者悄悄地潜入我家院子,窥望妻子和我的晚餐景象。阁下,这般所为还像个人吗?
我想跟阁下说的,大致就是信中描述的这些。他们对我们夫妇的凌辱和胁迫,警方当如何处置呢?当然这是阁下考虑的问题,而不是我等考虑的问题。我确信,贤明的阁下一定会为我们夫妇做主的,一定会最最适当地行使阁下的职权。
谨祝阁下的辖区歌舞升平,太平无事!
阁下若有问讯之处,可随时传唤。就此搁笔。
第二封信
警察署长阁下:
阁下的玩忽职守,使我们夫妻遭遇了最后的不幸。我的妻子昨日失踪了。到现在仍旧杳无音讯。我非常担心。也许,妻子是无法承受世间的压迫,自杀身亡了?
世间,到底这样子滥杀了无辜。阁下呢,也是令人憎恨的一个帮凶。
今天,我决定离开本区的居处。在无为无能的警察阁下管辖下,居民何以获得安全的生活?
阁下,前天我已向学校辞职。我今后打算全力投入到超自然现象的研究之中。阁下或许会像一般的世人那样,对我的计划报以冷笑吧?然而身为警察署长,却否定一切超自然现象,您不感觉耻辱么?
阁下是否考虑过?您太缺乏人类的同情心。您手下的许多警察患有传染病。您做梦也没有想到吧?尤其是,这种传染病因接吻而迅速地传播。此等事实的知情者,舍我其谁?这些事例,足以破坏阁下傲慢的世界观……
其实我写了很长的一封信,涉及许多空泛的哲学问题。我又感觉没有这个必要了,便将之统统删去。
作者:芥川龙之介(1917年8月) 译者:魏大海
内容来源网络,侵删
- 某一人物同时出现在两个场所的现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