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连吉助
于连吉助
一
于连·吉助是肥前国彼杵郡浦上村人。
他自幼离开父母，在当地一位叫作乙名三郎治的人手下听差。但是，生来愚笨的他总是受到周围人的欺侮，被迫去做牛马活儿。
吉助十八九岁时，暗恋着东家的独生女儿阿兼。阿兼当然对这位听差下人的恋情不屑一顾。非但如此，心怀叵测的同伴觉察此事便开始捉弄吉助。吉助愚笨，却难以忍受苦恋愁情。于是，某晚从寄居多时的三郎治家偷偷出走。
此后三年之间吉助杳无音讯，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后来他变成乞丐返回浦上村，且同往日一样又成为三郎治的听差。他对同伴们的轻侮毫不在意，一心只顾好好干活儿。特别是对于小姐阿兼，更是忠实如家犬一般。阿兼此时已经招赘。夫妻和睦，令人艳羡。
一年、两年，岁月就这样平平淡淡过去。此间同伴们却无意中察觉，吉助添了些奇异的举动。出于好奇，他们开始严密监视吉助，发现吉助每日早晚必在额前空画十字，握手祷告。于是，将此事告诉了三郎治。三郎治似乎害怕日后有难，立即将他送进浦上村公所。
吉助被衙役们押到长崎监牢时，仍然毫无畏惧神色。不，听人说，愚笨的吉助当时的神情，宛如天光映照一般充满了奇妙的威严。
二
吉助被推到判官面前。他坦诚地公开了自己信奉基督教的事实，然后与判官之间展开了如下对话。
“你信奉的宗门神主何姓何名？”
“他是古希腊幼君，名叫耶稣·基督。邻国公主叫圣·玛丽亚。”
“他们都是何等模样？”
“我等梦中所见之耶稣·基督殿下，身穿紫色长袖衫，是一位俊秀青年。圣·玛丽亚公主身穿金线和银线缝制的长罩衫。”
“这两人因何成为宗门神啊？”
“耶稣·基督爱上了圣·玛丽亚公主，相思而终。他们是拯救吾等烦恼众生的宗门神。”
“你于何处、师从何人习得此道？”
“三年来我遍访各地，在一处海滨师从陌生红毛人习得此道。”
“传授此道时有何仪式？”
“先沐圣水，再赐“于连＇之名。”
“其后，红毛人去往何方？”
“此事委实蹊跷。他们踏浪而去，消失在波涛汹涌之间。”
“事到如今，如若说谎必定严惩不贷。”
“我又何必说谎。此事并无半点虚假。”
判官感到吉助所说之事颇为费解，与此前所有盘查过的基督徒完全不同。然而不管判官怎样审问，吉助绝不改口。
三
遵照天下大法，于连·吉助终被判处磔刑。
当日，他被拉去四下游街。然后在桑托·蒙塔尼之下的刑场上，被残忍地绑上了木架。
在周围的竹栅栏上空，木架高高地画出了十字。他仰望大空，不断地高声祈祷，面无惧色地接受了非人的酷刑。随着吉助的声声祷告，他的头顶上空涌起一团彤云。不久，一场雷电交加的沛然大雨降临刑场。当天空再次晴开之后，被绑在十字架上的于连·吉助已经气绝身亡。竹栅栏外的人们却觉得，吉助的祷告声仍在空中回荡。
他的祷告朴实古雅。“希腊幼君，你在何方？请你赞美吧！”
当他的尸体从十字架上放下时，人们都对尸体散发的美妙芳香惊愕不已。仔细看去，却见吉助口中匪夷所思地开出一朵鲜嫩的百合花。
这就是于连·吉助的一生，散见于《长崎著闻集》、《公教遗事》和《琼浦把烛谈》等文献中，也是日本殉教者中我最喜爱的神圣愚人的一生。
作者：芥川龙之介（1919年8月） 译者：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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