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疑问

三个疑问

一 为什么浮士德遇到了恶魔

　　浮士德曾经侍奉于神。所以对于他苹果永远都是“智慧之果”。他每次看到苹果就想起地上的乐园，想起亚当和夏娃。

　　可是在一个雪霁的午后，浮士德看着苹果，想起一幅油画。画上画的不知是哪个大寺院，是一幅色彩鲜艳的油画。所以自此苹果不仅是从前的“智慧之果”，还变成了近代的“静物”。

　　可能是浮士德出于虔敬的心情吧，他从来没吃过苹果。但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忽然觉得肚子饿了，就烧了一个苹果吃。由此他每次看到苹果就想起摩西十戒，就思考起油画颜料的色彩调和，感觉到自己的胃在叫。

　　最后在一个微寒的早晨，浮士德看着看着苹果，突然发现对于商人来说苹果又是商品。实际上只要卖掉十二个苹果，就肯定能得到一块银币。苹果当然从那时候起，又变成了金钱。在一个阴沉沉的午后，浮士德一个人在光线暗淡的书房里思考着苹果。所谓苹果他到底是什么呢？——这对于他可不是像过去那样能够轻松解决的问题。他面对桌子，不知不觉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

　　“苹果到底是什么呢？”

　　话刚完，一只身体细长的黑狗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了书房，只见黑狗把身子一抖，忽然变成一个骑士，并且有礼貌地对浮士德行了一个礼……

　　为什么浮士德遇到了恶魔？——答案就是前面写的这些。可是遇到恶魔是浮士德并不是浮士德的第五幕。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傍晚，浮士德和变成骑士的恶魔一起一边讨论苹果的问题，一边在有很多行人的街上散步。这时看见一个身材细长的孩子满脸泪水，正拉着贫穷的母亲的手。

　　“给我买那个苹果嘛……”

　　恶魔停下脚步，手指着孩子给浮士德看：

　　“你看那个苹果，那就是拷打的刑具。”

　　浮士德的悲剧这时才终于拉开了第五幕的大幕。

二 为什么所罗门王^[1]只见过一次示巴女王^[2]

　　所罗门王在一生里只见过一次示巴女王，这并不是因为示巴女王住在遥远的国度。塔鲁希希的船和希拉姆的船每三年一次把金银、象牙、猴子和孔雀运过来。但是，所罗门王使者的骆驼没去过一次包围耶路撒冷的示巴国的丘陵和沙漠。

　　所罗门王今天也是一个人坐在宫殿里，所罗门王的内心很孤独。摩阿布人、安莫人、伊多姆人、齐顿人、赫赤人妃子都不能抚慰他的心。他在想着一生里只见过一次的示巴女王。

　　示巴女王并不漂亮，而且岁数比所罗门王还大，但她是个少有的才女。所罗门王在和她的问答中可以感到自己心灵的飞跃。那是一种和魔术师、占星师谈论秘密的时候所得不到的喜悦。他想两次、三次、或一辈子和那个有威严的示巴女王谈话。

　　但是，所罗门王同时又怕示巴女王，这是因为他和那个女人见面的时候会失去自己的智慧，至少是因为他所感到自豪的东西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智慧还是那个女人的了。所罗门王拥有摩阿布人、安莫人、伊多姆人、齐顿人、赫赤人妃子，但是，她们仅仅是他的精神奴隶。所罗门王在爱抚她们的同时，也在暗暗地蔑视她们。可是只有示巴女王有时反面会把自己当作她的奴隶。

　　所罗门王肯定害怕自己成为她的奴隶，但另一方面他肯定又很高兴。这种矛盾总是给他带来不可名状的痛苦。他在竖着金狮子的巨大象牙玉座上深深地叹了好几口气。这叹气有时就不知不觉变成了一首抒情诗。

　　我的良人在男子中，

　　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

　　……………………

　　以爱为旗在我以上。

　　求你们给我葡萄干增补我力；

　　约我苹果畅快我心，

　　因我思爱成病。^[3]

　　一天的黄昏，所罗门王在宫殿的阳台上眺望着遥远的西方。当然在这里根本看不见示巴女王居住的遥远国度，但是这样会给所罗门王以心灵上的安慰，不过也会给他的心里带来悲伤。

　　这时突然幻觉在夕阳中现出一只谁都没见过的野兽。野兽像狮子，有翅膀，长了两个头，而其中一个头是示巴女王的，另一个头是自己的。两个头相互咬着，还不可思议地流着眼泪。幻觉飘了一会儿，随着大风吹过的声音又消失在空中。此后，只有闪闪发光、如同银锁链般的云彩斜挂在空中。

　　所罗门王在幻觉消失后还一直伫立在阳台上，幻觉的意思很明显，即使除所罗门王之外谁都不懂。

　　耶路撒冷的夜深之后，还年轻的所罗门王和众多的妃子、侍从一起喝着葡萄洒，他用的酒杯和盘子都是用纯金做的。可是所罗门王没有心思像平时那样笑、那样说，他只是感到过去不知道的、令人喘不过气的感慨。

　　勿咎藏红花之红，

　　勿咎桂枝之香，

　　然而我悲伤。

　　藏红花过于红，

　　桂枝又太香。

　　所罗门王这样唱着，弹着巨大的竖琴，还不住地流着眼泪。他的歌充满不像出自他的激情。妃子和侍从们都面面相觑，可是没有谁去问所罗门王歌里的意思。所罗门王终于唱完，垂下戴着王冠的头，一时紧闭双眼，然后——然后突然抬起笑脸，又和妃子和侍从们像平时一样聊了起来。

　　塔鲁希希的船和希拉姆的船每三年一次把金银、象牙、猴子和孔雀运过来。但是，所罗门王使者的骆驼没去过一次包围耶路撒冷的西巴国的丘陵和沙漠。

三 为什么鲁宾孙喂猴子？

　　为什么鲁宾孙喂猴子？这是因为他想在眼前看到自己的讽刺画，我知道得太清楚了。拿着枪的鲁宾孙抱着裤子破破烂烂的膝盖，目不转睛地看着猴子，脸上露出了可怕的微笑。他绷紧铅色的脸，忧郁地看着抬头看天的猴子。

作者：芥川龙之介（1926年7月） 译者：宋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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