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庄

悠悠庄

　　十月的一个午后，我们二个人一边谈话，一边在松林里的小路散步。小路上连个人影也没有，只有松梢上鹎鸟的阵阵鸣叫。

　　“曾经安放凡·高遗体的台球球台呀，现在还有人在那上面打球呢。”

　　从西洋回来的S先生跟我们聊着这些事。

　　不知不觉我们走过长了薄薄苔藓的花岗岩的石门前。石头上镶嵌的名牌上写着“悠悠庄”，可是，门内的房子，茅草茸顶的西式建筑，窗户关着，静悄悄的。我平时就特别喜欢这座房了。首先这座房子看上去很潇洒。另外，也因为房子外边有荒废之极的景色——随意生长的草坪和干涸的旧池塘也甚有情调。

　　“我们进去看看？”

　　我走在前，先进了门。松树下铺有垫脚石，长出的蘑菇微微发红。

　　“大地震以后，就没见过这座别墅的主人……”

　　这时T君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看了一眼门前的胡枝子花后，提出了反对的看法：

　　“不，我去年还来过，这儿的草坪去年不经心修剪的话，胡枝子也不会这样开。”

　　“可是，你看看草地，不是掉下来很多墙土吗？你看，还是大地震时掉下来的，就没再收拾过。”

　　我其实在想象因大地震遭到无可挽回的打击的年轻实业家的样子。这座缠绕着常春藤的别墅式西洋建筑和——特别是和几株栽在玻璃窗前的棕榈和芭蕉很协调。

　　可是T君猫着腰，捡着草坪上的土，又反对起我来了：

　　“这不是从墙上掉下来的上，是园艺用的腐殖土嘛，而且还是上等的腐殖土。”

　　我们不知不觉在放下了窗帘的窗前站住了。窗帘当然是打过蜡的。

　　“里头看不见吧？”

　　我们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从几个窗子往里张望。所有的窗帘都严严实实地把“悠悠庄”的内部隐藏了起来。但是，恰巧在一个朝南的窗框上摆着两只瓶子。

　　“哈哈，他在使用碘。”

　　S先生回头看着我们说；

　　“这座别墅的主人得了肺病。”

　　离开了“悠悠庄”之后，我们看到了狗尾草已经出了穗。在那里，有一栋长了红锈的铁皮屋顶库房。库房里有一个炉子和一张西式桌子，还有一座没有头和胳膊的石膏女人雕像。那座女人雕像横倒在炉子旁边，全身都蒙上了尘土。

　　“看来这个肺病患者为了解闷还在搞雕塑呢。”

　　“这也是园艺用的东西嘛。可以把兰花什么的栽在雕像的头部——那个桌子和炉子也是。这间库房的窗子上装着玻璃，是当温室用的。”

　　T君的话是对的。实际上那张小桌子上就有栽种兰科植物用的软木板的碎片。

　　“哎呀，那桌子脚下还有维多利亚牌月经带的瓶子呢。”

　　“那是他太太的——对了，可能是佣人的也不一定。”

　　S先生苦笑了一下说：

　　“哎呀只有这个倒的确是那么回事——至于这个别墅的主人得了肺病、还玩园艺什么的嘛……”

　　“还有，去年死了。”

　　我们又从松林里转回到“悠悠庄”的大门口，出穗的狗尾草在风里摇晃着。

　　“比我们住的宽多了——可是的确是豪放……”

　　T君一边上台阶一边像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个门铃还能响吗？”

　　门铃只在常春藤里微微露出了按钮。我用手指按了一下门铃的按钮——象牙做的按钮，可惜门铃没响。但是，万一门铃响了的话——我忽然觉得挺后怕的，没敢再按第二下。

　　“这座房子叫什么来着？”

　　S先生在大门前站着，突然不知在问谁。

　　“悠悠庄？”

　　“嗯，悠悠庄。”

　　我们三个人有一会儿谁也没说什么话，只是茫然地站在大门口，看着随意生长的草坪和干涸了的旧池塘。

作者：芥川龙之介（1926年10月） 译者：宋再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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